天津张家窝是一个十分迷人的新城镇居住区项目。在项目完工后您得到项目的相关反馈了吗?
戴赖塞特尔:是的,我们得到了一些反馈。在我们项目开始前,那里的水以及邻近的景观污染很严重。从一开始,我们的方法基本上就是收集城镇中的每一滴水,之后经过不同步骤来进行过滤并减缓雨洪的过程,最终将洁净的水收集进入河道。事实上,运河被完全从一条污染的河道转变为了一处自然的河流景观。在一年之内,河水变得清澈透亮,周边的孩子们都乐于来此玩耍。我们非常高兴看到这种景象,特别是在夏天,因此我们修建了一些平台,父母和爷爷奶奶们可以坐在那里,看着孩子们玩耍。我们还添设了一艘船,孩子们可以泛舟穿越水面,甚至一些人还在那游泳!从这个项目中我们学到了很多。中国的人们是与众不同的,他们需要具有活力的设计,从而使得所有人都能够乐在其中。
我注意到您的项目覆盖了相当广泛的尺度范围,在面对一个河流汇水区和一个小型的城市广场的项目时,有什么考虑上的不同吗?
戴赖塞特尔:我不得不实话实说—无论是一个数英里的大项目,还是一个小的艺术项目,所需要的精力和考虑几乎是一样的。对于我来说,尺度并不真正影响什么。通常,我会在一些小尺度里发现大项目中问题的答案,反之亦然,我也能够在大尺度项目之中寻找到小项目的新想法。它们之间是一种相互促进的关系。
我喜欢这样,这使得我的思维更加灵活多样。中国有句古谚:“水能载舟,亦能覆舟。”从 字面意思上讲,这反映出了水的自然两面性。
戴赖塞特尔:是的,在我所有的研究和项目之中,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话题。水不仅仅只是一个美丽、安静的元素,它同样也是非常危险的。当我们看到洪水时,例如最近泰国所经历的,你就能了解到水的力量。特别是在城市之中,这种危险更加突出。我们并没有对水投入很多的关注,水迅速地分流,迅速地流入溪水和大海中,在我们的城市环境中水难觅它的一席之地。这样自然就会产生很多问题,包括水源破坏、洪水爆发、侵蚀问题、污染问题、旱季缺水等等。这也是我们为何将水的和谐与平衡看得如此重要的主要原因。城市水文和景观设计两者相结合,能够为我们的城市水景观带来更多的和谐和可持续性。我们在新加坡有一个项目—碧山公园(Bishan Park),它建立在城市中一整块汇水区上。我们在那里收集、处理雨水,减缓水流过程并创造出一条新的河流,作为整个城市主要的饮用水来源。这是一项真正的生态基础设施,同时也是一个充满趣味的尝试,将自然与具有文化性的城市主义结合了起来。
就文化和社会文脉这一问题再向您更进一步讨教,您认为它们会受到外在或传统环境的影响吗?就如泰晤士河之于伦敦,多瑙河之于维也纳,西湖之于杭州。您是如何将这些元素融入到您的设计中去的?
戴赖塞特尔:它们对我设计的方式而言非常重要。整体氛围—人们如何思考、如何移动、人们具有怎样的社会和工作关系,以及他们的精神概念—根据所处的地点和当地的条件,这些方面都各有不同。每一种文化都具有未来发展的潜力,我很喜欢找出地方文化以及项目的独特之处,以及它们在未来的10、20或30年内可能的样子。我更感兴趣于过去、现在以及未来发展的变迁。我通常喜欢研究未来会如何发展变化,而最好的专家就是当地的人们。我们以这样的动力自我鞭策的话,便能够得到最好的想法。我经常开展这种“展望未来”的研讨会。
坦纳喷泉公园就是基于我们开展的一个 研讨会而创作完成的,我们邀请了300名居民共度一个周末。在观看了当地艺术家的艺术表演、水景实验以及一些绘画之后,我们请他们想象一下25年之后公园的样子。我们在小范围之内征询创新性并汲取勇气,鼓励他们表达自己的意见。就如曾有人尝试以蜘蛛的视角来观察,尽管伴随着很多的滑稽和嘲笑,但他能够清楚地知道公园究竟能够是什么样子。虽然并不精确,例如并不知道一座桥的具体位置在哪里等等,但这种方式更重要的是表达了一种我称之为“气氛”、“时代精神”、“地方特色”的东西,它们能够将场地与当地的文化紧密联系起来。超越了有形的外在、气候条件等等,这些是将西湖和多瑙河相互区别的原因所在。这是一种最深入体会的研究,当我感受到并知晓了与场地的联系之后,才能得出适宜的方案,这样我们才能够创造出真正符合此地的设计。
自您成立公司以来的实践之中,哪些方面曾对您有所影响?随着时间的推移,您的方法是如何发生改变的?
戴赖塞特尔:我是一个非常务实的人,从1980 年成立个人公司以来,我一直努力地去认识水。我们进行了各种实验,尝试了很多事物,制作了1:1的模型来理解水体的自然变化、它是怎样流动的、如何才能展现水的美丽、如何避免出现枯燥的千篇一律。我从以前的大师那里学到了很多,他们通常都是非常严格和精准的,切实地关注水是如何运作的。对我而言,我的哲学是更加关注于过程,而非结果。
一方面是观察物质:观察景观如何缘起,因为水在这个尺度上是一种非常强有力的力量。每一种景观都是要通过沉降、侵蚀、移动转换等等,才被创造出来。而唯有变化是永恒的。另外一方面需要学习的则是哲学和社会的品质。我们的内心感悟引导了我们的思想,引导了我们如何创建城市,以及如何对待我们的景观和环境。也可以理解为,我们的内在精神和社会认知是最基本、最重要的,因此对于我而言,这是很重要的另一个出发点。我认为,这在所有的文化中都很重要,而因为在水和内在精神领域拥有丰富的文化和智慧积淀,这一点对于中国而言也许尤为重要。
综合这些因素,我产生出了观念,然后进行我的设计—设计并不只是一个偶然的结果,更是一种非常深思熟虑的产出,它源自于深入的理解。
您事务所的工作范围非常广泛,包含着整体系统的应用实施。您能描述一下您是如何同您的顾问团队进行合作的吗?
戴赖塞特尔:我们是一支拥有80名员工的多学科、多文化背景的团队,由景观设计师、城市规划师、土木工程师、水文工程师、模型制作师、建筑师、环境工程师以及艺术家组成。我的合伙人迪亚特·格劳(Dieter Grau)、格哈德·霍勃(Gerhard Hauber),和我一起运作着整个的核心团队,我们的顾问以最优质的配合进行着出色的工作。我们拥有着顶级的团队,我们与世界顶尖的研究机构合作。我认为我们团队的规模很好—有些人认为我们人数太少了,但是我认为团队中核心的专家与新鲜、年轻的毕业生一起工作,并保持交流的畅通很重要。
我们会进行非常有趣的团队活动,例如,在今年夏天我同新加坡团队一起去了马来西亚的一座小岛。针对“土地和水”的主题,我们绘制了坚挺和柔和、笔直和弯曲的线条。我总是试图使我的团队对这些基本特性更为敏感。然后我们进行了潜泳,我们能够看到海洋之中的形式和形状。回到岸上之后,我们分为4个小组,经过探索和拓展,每个小组形成了一个概念。在两天的行程结束之后,每个小组为整个团队进行了汇报。所以,我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老师,我正在做的是将机会赋予整个团队,使其能够创造出新的想法与新的理念。员工自身开始成为一种学习型的团队。我们也会定期从外面邀请专家来开展一些讲座,这很有趣,对于团队很有意义。我们的不同办事处之间同样也有很多交换的机会,我们的团队成员来自 中国、新加坡、美国和欧洲。我们试图将团队进行混合,同时也使文化有所融合。在设计时,我希望能够保持地区的特色与品质,因此对于我们而言,文化的敏感性和认知度非常重要。
您遇到过的挑战都有哪些?在未来,您期望有哪些新的进展?
戴赖塞特尔:给我留下最深刻印象的是我们社会的快速变化。例如,东德和西德的统一对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来讲非常震惊。在柏林市中心的波兹坦广场(Potsdamer Platz)项目中,我恰巧在那段时间里从事着这个热点事件的相关工作,而且很幸运地通过我的项目在象征意义上将东西德联系了起来。通过与伦佐·皮亚诺 (Renzo Piano)以及其建筑工作室的合作,我们试图在我们的设计中反映出这一重要的政治和社会变化。当我们考虑未来的时候,我们经常抱怨,说这些城市运作不畅,人们一成不变,每个人都想要开上高档车等等。但是我认为环境会向我们发出更多的挑战,我们需要转变我们的条条框框和先入为主的观念。人们会非常快地发生变化,因为如果我们继续这种生活方式,很显然,我们将在地球上自取灭亡。
的确,我对未来的看法非常乐观,我看到希望,这种希望是激励着我作为一名城市设计师、艺术家和景观设计师的动力。我推崇变化和新的观念,我也相信我们的行为模式已经发生了改变。水是一个很好的例子,因为水总是处于不断变化之中。水很灵活,就好像它对新事物都抱以开放的姿态,并勇于推陈出新。水并不只是在破坏,它也会进行建设,它是生命之源。
除了上述的解析之外,我看到了希望,看到了发展,并认为我们的职业以及我们所做的事情并不仅仅是为了某一个项目,而是为了给所有后辈指明对于未来的愿景和方向。这就是我为之奋斗的目标。